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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砸在殿堂中,不光他的额头有汗水,他的掌心、他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即便不用在外头的大雨滂沱中走一遭,他的龙袍也早已紧紧贴在了身上。
剑指至尊。
这是何等荒谬无道!
好似连老天爷也觉得这般情景太过骇人天理难容,当空劈下的惊雷将谢非予的身影照的通亮,背着光,看不到男人如今的表情,但是却能清晰的看到九五之尊的神情,震惊、不甘、愤怒全都扭曲在了一起,和那些无法吞咽下的宣泄如今都卡在嗓子眼,苦果自尝。
两个人的影子交错落在殿堂的地面,还有蓉妃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黑色的阴影在深光的衬托下嶙峋无比、诡异难视。
“你要做什么,你想杀朕吗!”九五之尊的眼神死死盯着谢非予那阴晴不定的脸庞,他的神色是比天子还要显而易见的晦暗,许是皇帝都不曾见过这位他叫了多年“皇叔”的人,那个向来讥诮放肆却很少如此将脸庞的线条都紧绷起来的人,好似全身颤抖的气息都透过那柄寒剑渗出了微芒,“朕是九龙天子,这是姬家的天下,就算你杀了朕,这天下也不会姓谢,你也不会成为北魏的主宰!”
谢非予,这个男人生就一副谋朝篡位的模样和心性!
如今这般荒唐的行为,是要全天下都知道,你谢非予掌控着九五之尊的生命,你谢非予是可以一言一语都撼动苍生的人吗。
“你不过是北魏朝堂的耻辱,谋权篡位的耻辱!”
九五之尊的话已经口不择言,甚至在这一瞬间,有的更是那心头涌上的亢奋和恼怒,谢非予这一剑——有胆子,就冲着他九龙天子的脖子割下去!
这一下,是将你自己钉在北魏历史中永远洗脱不了的罪孽,让这屋檐的圣兽、让这大雨苍天都看着,先帝九泉之下是否能冥目,他的决定究竟栽培了如何的一个恶魔,此时此刻——他对着先帝之子,举剑相向!
“姬家的天下,”谢非予的的话一字一顿还带着两分讪意三分怅然,与如今正抵在九五之尊脖子上的冷剑同样凉薄,他的掌心不自觉的紧紧捏了剑柄好似也在极力克制心中对这九龙天子的情感情绪,锋锐的剑锋一瞬就在天子的颈项上割出了一道血痕,“是先帝双手交至你身。”
先帝给予你的伟业、给予你的重任,岂任由你轻易挥霍和质疑,这场千秋万代中,从来不曾刻上谢非予的名字,而谢家王爷——又岂会是善觊觎他人江山社稷的贼子。
可笑。
九五之尊噎了口气,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脖颈子里有些凉意,可是不用触碰他也能了若指掌,那是蜿蜒的血迹缓缓顺着皮肤流淌,细细的带着一些微痒瞬间就化成了麻木,将所有的血管都惊悚而起,从他的角度看去,那黑暗中的男人不屑一顾,像龙、似凤,不,更是恶魔。
你捉摸不透的恶魔。
你以为的天下苍生,你以为的荣华富贵,在谢家王爷的眼中分文不值,权势、地位、金钱,他曾经拥有的太多,多到已然对这些毫无念想,谢非予的心里——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九五之尊——压根一点也不了解。
有些人输,从来都是输在自己狭隘的心性。
机关算尽太聪明。
察觉到谢非予那手中的青锋宝剑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那些话语听来都丛生着刻薄,如今的九五之尊显然听不进只言片语,他只能感觉到皮肤上开始有着火辣辣的伤痕痛楚:“朕命令你放下宝剑,先帝对你恩重如山,你胆敢在这禁宫之内对朕下手?!”他厉声大喝。
声音里还微微有些颤抖,因为九五之尊心里很清楚,谢非予若有了杀心,那是大罗神仙也拉不住的,谁也不可能劝得了他,他不会管你是妖魔还是神祗,他都能一刀了结你那微不足道的小命。
可是谢非予没有,他隐忍、克制,面对一个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他却不能动手,也许他的心中有多年下来的君臣之责,也许他从未当真想要了九五之尊的命。
一步三算的戏是天子演给他看的,这只是一出戏,只要谢非予没有死,一切都是笑谈。
佛爷沉吟了半晌,就在天子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的时候,那剑锋贴着九五之尊的下颔微微将那男人的下巴抬起了两分。
“微臣,从未想伤害陛下,您今日是九龙天子,明日也是九龙天子,而微臣,依旧是北魏贤王,从前是,将来也是,谁也不会改变,”他侧过身,叫外头时而闪过的雷电照亮了片刻,黑白惊魂般的交叠,“微臣只有一个请求。”
他说请求,而不是要求。
在这种已经占领上风的境地,他还作着一个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可是这句话在九五之尊的耳朵里听来实在刺耳的很。
那叫故作姿态,那叫假惺惺!
“说。”皇帝陛下克制着喘出的气息。
“大赦天下。”谢非予的口中只有这么四个字。
九五之尊一愣,一下便明了了谢非予的用意,他难免嘲讽的笑都挂上了唇角:“你还想
脱罪,呵——你竟然还想要脱罪。”大赦天下,就是要他赦免了谢非予一身的负罪千行,他的所作所为再也不需要追究,这个人做了这么多的恶劣和大不敬的事,竟想要一言脱罪。
“微臣说了,您还是九五之尊,而微臣,依旧会是那个,北魏贤王。”谢非予重复了一遍,他很少有这么好耐心的时候,甚至连语气都不急不躁,就好像在与一个他心中也极为敬重的故友,商量着,“那个嚣张跋扈、不知收敛的北魏贤王。”谢非予从来不会改变,这些外界对他的评价,他照单全收,男人也从来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这可笑的说法,在算计他之前,你最好有命先算计一番自己的结局。
是,谢非予卑鄙,谢非予无耻,谢非予该死。
无妨。
他收着,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就更不要奢求当圣人。
九五之尊的牙根死死咬住,谢非予是在说,乖乖听话,姬家依旧稳坐天下、无人颠覆,他依然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龙天子,而谢非予,还会是“辅佐”他成就一番伟业的北魏王爷。
美名,九五之尊可以保有;骂名,谢家王爷一肩承担。
你要这天下,还是要与谢非予赌这一口气?
九五之尊屏气凝神,昏暗的大殿内充斥着外头雨声的噪杂和烛火湮灭时微焦的气息。
“朕,”男人终是开口了,那是百般无奈之下,百般被胁迫之下的口吻,他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不得不为,“答应你。”
“君无戏言,”谢非予颔首,“谢主隆恩。”他还恭恭敬敬的朝着天子行了应有的礼节,“哐当”,他将宝剑丢弃在九五之尊的脚边,那响亮清澈的声音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谢非予背过了身去,他好似轻轻喟叹了口气,和着外头的雨声却听不清晰,男人迈开了步子朝着长春殿外走去,仿佛他今夜来到长春宫就是为了最后这一步。
他要解除所有的囹圄,要九五之尊亲口放他生路。
瞧瞧这份气定神闲,瞧瞧这份故作姿态,天子看着那身白色囚衣上沾染的斑斑点点血迹发了愣——谢非予这个恶毒卑劣的人,分明已经将他九龙天子逼到了这么劣势的地位,却还要假惺惺的言说“卑微”,还要假惺惺的“谢主隆恩”。
简直叫人无法容忍、无法原谅——无法!
男人的脑中充斥的是此起彼伏的叫嚣声,谢非予今日走出了这个长春宫,那么就再也没有人能奈他何,只要他的脚步踏了出去,那么九五之尊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成了灰烬,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砂砾。
几乎就在这瞬,皇帝陛下已经捏紧了身侧的青锋,眼神中抹去了所有的焦躁变的黑暗阴沉更是平添了一缕猩红,他无声无息的站起了身,压低的眉头下那双眼瞳怒火中烧叫人不敢直视,手中的长剑已经举了起来,这一次没有那么嚣张狂放杀意的气焰,而是在黑暗之中,他的目标和眼底只有跟前那个无妄的男人。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捅进谢非予的后背,然后再从他的前胸刺穿。
要那个男人尝尝什么是鲜血横流。
天子确实举起了剑,悄无声息的,速度并不如之前的那么快,甚至他并不想引起空气中那些微妙的波动让那已然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男人察觉。
利剑穿过这嘈杂凝重的氛围时,有身影却快过了青锋,谢非予刹那警觉回身却不避不躲,因为他恰好转过的怀抱中撞进了一个身体,小小的柔软的,有女子的清淡的脂粉似到了这一刻才会入了你的鼻尖,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身影窜进了这生死的局面,因为天子的利剑从来没有收手的意图——“嗤”,剑锋没有触碰到谢非予而是轻易的埋入了脂粉堆里。-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