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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的那些下作手段,难道以为萧太后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吗!”萧延庭怒喝,马鞭恨恨的抽在了雪地上,鞭行立现,那样子就似恨不得这几鞭子是赏给乌林答的。
“狂口小儿,何时轮到你来对我指指点点,”乌林答向来看不起萧延庭,他大将军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萧延庭还在喝奶呢,现在拿着什么身份在这里跟他乌林答叫嚣?呸!“萧太后就算得知又如何,她身在桑凉,管的到这天边的柏尧城吗?”乌林答轻蔑一笑,“倒是你,身为西夜和谈使,竟跟北魏的贤王一个鼻孔出气,你俩可真是一丘之貉啊。”
乌林答悻悻然的,眼珠子转转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萧太后要是知道这萧延庭对西夜对北魏做了些什么,大概能呕血出来,或许还要恼恨的悔不当初,为何要让这玩世不恭的子弟做了和谈使者。
萧延庭虽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可是总有几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懊恼在里头。
乌林答懒得跟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搭话,他的眼神看向了谢非予。
“谢非予,”他朝着底下的男人瞥了一眼,“我乌林答多少对你是心存敬佩的,”又爱又恨,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他乌林答也不例外,谢非予单枪匹马而来,是该心生敬佩,但也非死不可,“现在,本将军,请您移步上前。”
乌林答伸手,边上的将士就心领神会的递上了弓箭。
萧使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乌林答要做什么,带个脑子的人都知道:“王爷,乌林答箭术了得,您万不了冒险。”他也是为谢非予的性命着想,乌林答何时都恨不能对谢非予一箭穿心。
谢非予微微扬起了头,他看了乌林答一眼,没有一丝的犹豫就跃下了马背,艳色的长袍从雪白的马背上滑落,又逶迤在皑皑白雪之上,从城楼上瞧着,是何等的风情绝艳,纵使是乌林答也不免要被这施然景象晃了眼睛。
那佛爷至如今竟还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样貌,他一步一步的朝前,金丝的鞋履在雪地里落出清浅的脚印,寒风将他的衣摆吹拂成如抽丝剥茧花叶不见的彼岸凤羽,乍一看还当真如同千里雪山中的黄泉冥花猝然绽放,白茫上一点心头朱砂。
乌林答唇角一歪,将脸上被吹拂了半日的寒风抹去,他对身边的人耸了耸肩说道:“去,把那小姑娘弄醒,让她瞧一瞧这北魏一手遮天的人物会落得何等下场,能见这佛爷最后一面,她也能瞑目了。”
边上的兵士微微一愣自也是不敢怠慢,一大盆的冰水就顺着城楼洒下,直直的淋在了慕沉川的身上。
从头到脚。
慕沉川猛的深吸一口气好似心绞的疼痛锥心刺骨的浮出了表面,整个身体被激的几乎要跳起来——她是一瞬间被这冷水给刺醒的。
冰水顺着发丝一缕缕从她的脸上淌下,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被吊着的胳膊是不是还存在着,没有疼痛,毫无知觉,只有如今寒气将水渍笼罩也将她整个人都封闭了起来,就连鼻息里的气都会被凝结成霜。
她的双唇没有血色打着颤,眼睫上有着细小的霜冻,缓缓睁开的时候,入眼的只有那茫茫山川白雪,然后,一抹红艳就跃了进来。
谢非予。
他于山城之下,孑孑而立,红衣斐然就仿佛,那只是慕沉川不敢置信的臆想。
似梦似幻。
她想要动一动,可是全身僵硬的好像一具已经结了冰的尸体,半寸都撼动不了。
她的嗓子里呜呜咽咽的强迫性的发出声音,可是沙哑的只有自己才听得懂,她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就能想到发生了什么——慕云鸿的阴谋诡计,乌林答以她为要挟引来了谢非予。
那两个恶魔会杀了谢非予的。
一定会。
她张了张口,寒风将她的黑发吹的更是凌乱,发梢从脸颊贴着顺入了脖颈子,真跟一个如疯如狂的痴傻子一般。
“谢、非、予……”她好似终于能从舌尖蹦出这三个字眼,因那男人又朝着城门更进了一步——她想说,不要、不行、不可以——“谢非予——你、疯了吗——”慕沉川的声音大约只有自己可以听懂,那些破碎的语句夹杂着北方凛冽的寒风,从城楼之上拂落到城门之下,最后碎在了细小风雪中,甚至在这雪域的城池激不起一点风浪。
慕沉川的眼眶里从不敢置信的神色到如今不知不觉蓄满的眼泪,她大约从不觉得谢非予这样的男人竟然当真会站在了柏尧城下只是因为他慕沉川,几乎就在这瞬间,她脑中掠过的画面竟是从无的点滴。
她承认,曾经得到过这人上人的回眸眷顾就足以叫人生死无悔,她承认,看谢非予偶尔在自己跟前吃了小亏别扭着眼神懒得作答的样子能雀跃很久,当你知道自己在那佛爷心里有些许的地位是如何令人心欢的一件事,但——但是——绝不是如今——谢非予不惜自己性命的来见她。
慕沉川不信,也不愿。
她不想成为罪人,自己的罪人。
就好像那些用着热切与憎恶眼光去看待谢非予的人,他是该死,却不该因自
己而伤,因为他如神佛亦如神祗,这样的男人就不应被冉冉红尘困惑,更不应为七情六欲迷惑——所有人都把他当谪仙,偏又恨极了他像个谪仙;想要亲手将他束缚,却又舍不得见他束缚。
瞧瞧,多可笑多矛盾的感情啊。
他的所作所为都应该与任何一个凡夫俗子不同——可是,谢非予还是来了,就这样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只有那般依旧放肆桀骜的神情,仿佛在告诉那些想要拖他下地狱的人,不会遂了卑鄙小人的愿。
瞧瞧自己,有多狼狈。
瞧瞧谢非予,你又有多疯狂,单枪匹马的来柏尧城,你是不要北魏,不要贤王府上上下下千百性命了吗,还是——还是要她慕沉川罪孽深重?!
慕沉川没什么力气,喊一声便早已气喘吁吁,那些冰水已经开始凝在她的头发和衣袍子上,将原本的柔软结成了僵硬,她微微抬眼就将目光挪到谢非予身后驾着高头大马却无动于衷的蓝衫身上:“蓝衫……你也傻了吗!”——那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竟也胆敢放任谢非予的行径,若是他在柏尧城受了伤,谁不是万死难辞其咎!她咬牙从牙缝里崩出的字眼,她看不清蓝衫此刻究竟是何等的表情,只见到那男人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
谢非予决定的事,天底下又有谁能令他反悔。
没有。
他要救慕沉川,那么生老病死伤痛囹圄都不是阻碍。
不是。
慕沉川蓄满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冰冷冰冷的,仿佛锋利的刀片在脸颊上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谢非予却在这刻停住了脚步,他缓缓扬起头,那目光不冷不热甚至带着两分疏离淡漠,就好像他看着芸芸众生毫无差别:“慕沉川,把你的眼泪擦一擦。”他只是凉薄凉薄的道了这么一句,哭哭啼啼的女人最是叫人心生厌倦。
他的脸上也明摆着流露出了几分厌恶的神色,可是瞳中眸光深邃如雪后烈日骄阳直刺你的心扉,男人动了动唇角,声音没有落出口,他只是看着那濒死的小姑娘。
但是慕沉川,却看懂了那些如同空气一般隐形的话语,她想要勉力的装作不在意的笑起来,可是眼泪更凶的止不住,一遍一遍的,滚烫的水渍流淌过冰冷的痕迹,直冲颈项单薄的衣领。
他说,有本王在。
慕沉川,你要相信谢非予,他的所作所为是成竹于胸,是运筹帷幄。
无声的宣告,无誓的承诺,那仿佛只有两个人之间才懂的某种信任,让慕沉川此刻的心头颤抖的不知所措。
这一上一下似两不相干的对望,在乌林答眼中就好像一对要东南飞去的孔雀。
啧啧啧,乌林答都要感慨两分,谢大佛爷也许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叫人给如此威逼利诱过,这么长久的横行在北魏朝堂西夜戎马,如今却要在自己的眼前血溅三尺。
他的箭矢已经对准了城楼下谢非予的眉心,看佛爷一步步的走来,就仿佛一步步走进自己为自己埋下的地狱深渊,乌林答此刻丛生的是无法说清道明的快意,所有的仇恨宣泄都变得急不可耐,片刻都不愿意再等待,忍不住——真是叫人忍不住现在就将手中那支利箭激射出去,直刺入他的眉心,穿透那好看的皮囊、倨傲的神情!
看那艳红的衣衫与鲜血映衬在白茫连绵,那该是何等的风情绝艳、无可比拟!
要那不可一世的人上人跪在自己面前,倒在自己面前,因他万箭穿心、罪无可恕——乌林答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所以——他也当真将紧绷的弦松开了手指,“嗡”的一声,那箭矢如同流星划过寒意与空气。-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