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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宫,把林老太医接上了马车,他提着宝贝药箱和老早准备好的小包袱,遗憾地说还有点事,暂时不出京城了,先回相府吧。
马车没出京城,也没回相府,驶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我让车夫和宝珠去外面看着。
附近只剩我与林老太医时,我向他道,「晚辈,有一个疑问,想请林老解答一番?」
老太医疑惑地等着我的问题,不明白什么事要如此郑重地屏退旁人。
我,「容妄,是什么人?」
方才在东宫,他说完自己的名字,便放我出去了,说孤男寡女待在一个殿内,待久了对我名声不好。如果有疑问,可以询问林太医。
林老太医周身散漫的气息一滞,浑浊的老眼迸射出锐利的目光,「你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我语气平静,「他亲口告诉我的。」
林老太医眼神复又浑浊散漫起来,意味不明地嗤笑,「他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接着他感叹,「容妄,是一个可怜人。」
「算起来,他也是今上的嫡皇子。当年皇后生产时,正好老夫值守,皇后生了一对孪生子。长的是容钰,幼的是容妄,就相差了半个时辰。真是造化弄人。」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历代皇室,孪生子互相倾轧的事不少,所以皇家向来视双生子为不祥之兆,默认将幼子一出生就摔死,因为生了双生子而失宠的妃嫔也不少。
老太医继续道:「皇后害怕被人知道自己生的是双生子,央求老夫不要告诉皇上,她母族势力强大,老夫当时妻儿还在京城,就答应了。

「小的那一个,本来该摔死的,但是皇后不忍心,偷偷把人交给老夫养了。因为知道殿下存在的,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老夫,不能再多其他人了,人多了怕守不住秘密。」
如果容妄一直由林太医养着,等太医退休以后,一起搬去老家,那里山清水秀,天高云白,田野辽阔,民风淳朴。
如果是这样,现在的容妄说不定是一个斯文隽秀的人。
可是他九岁那年,林老太医举家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后暗中来了一趟,带走了九岁的容妄。
她并不能放心容妄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是担心小儿子过得不好,只是怕他身份败露牵连自己。
也许刚生产完那会儿,皇后眼里两个孩子是一样重要的,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将小儿子留下来,交给太医抚养。
只是人心是会变的。
容钰自小养在身边,又是受宠的皇太子。皇后的心渐渐就偏向了养在身边的那一个。
她甚至,开始利用年仅九岁的小儿子。
皇后把容妄送进了自己母家的一支暗卫营,知道小皇子存在的,便又多了一个暗卫头领,不过他只知道那是太子的孪生胞弟,并不知晓容妄姓名。
把小儿子送到不能见光的暗卫营,既可以避免他被人发现,又可以让他学会一身武艺,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做一个替身,为大儿子挡刀。
皇后去暗卫营看过他一次,那时容妄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关在一起,脸被绑上了面具,对付一只花豹。
其他孩子都吓得四散奔逃,容妄戴着獠牙面具,死命扒着花豹,抠下来它一个眼珠子,然后趁机喊所有人一起把野兽杀死了。
场面很是血腥,皇后转头就吐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去看过他一面。
不用猜,还是容妄干的。
我心情复杂,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到底,不用被催着赶着嫁人这么快了。
从前我与容钰的亲事水到渠成,我从没想过其他可能,后来我发觉,嫁娶并非都是让人向往的。
我越发不理解。
如果最终只能在内宅当一个妇人,又为什么要从小刻苦学习,饱读诗书,让人知道山与川的壮美,海与泽的辽阔,又把人关进宅院里争斗一生,浪费才情。
冬赏寒梅,夏赏碧荷。
我与宋双去了城外一片湖边避暑,湖畔碧荷连天,是个赏荷的好去处,游人如织。
宋双乘船去了湖心摘荷花,我不太想动弹,天太热了,就在水榭里轻摇着团扇,看她越划越远。
接着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曲樱已经绾上了妇人髻,走进水榭,说想要与我道别。
我才知道,她早被东宫管事挑了个小官嫁过去了,小官外放出京,她也要跟着离开。
我不信她的说辞,「我与你并没什么交情,你要走就走,有什么好同我道别的。」
曲樱眼神有些空洞和麻木,我想起初见她时,她回过头来,眼眸清澈,不谙世事的样子,有些感慨。
她不知从哪折来一枝杨柳,放到了我面前的桌上,她说:
「姜妹妹……我比你大,就姑且占你点便宜,喊你一声妹妹吧。我在京中没什么认识的人,折了一枝柳,也不知道该赠给谁,然后想到了你,巧的是,正好看见你在此地。」
「我刚来京城时,也是夏天。」曲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年我过得,像梦一样。」
她陷入某种回忆里,「我不过山外一个小药女,生得还算好看,许多财主家的儿子倾慕我,但从没想到有一天我可以住进皇城。」
「那时我上山采药,遇到了殿下。殿下说得没错,我见他衣着华贵,又生得格外俊美,便知道这是贵人家的公子,我的机缘来了。
「殿下说自己不记得旧事了,父亲要治好他,我拉住了父亲,如果他想起来旧事,那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李大人找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尊贵的太子,全村的人都围在我家附近,看着我上了那辆贵气的马车,羡慕无比,我有些得意,又有些庆幸,是我捡到了殿下。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殿下说得没错,我是个爱慕荣华富贵的人,虚荣又自私。可你们生来便什么都有,又怎么会知道,我若是不抓紧他,便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小山村。」
她越说越激动。
我却不为所动,「贪慕荣华富贵不是错,虚荣自私也不是错,追求富贵伤害了别人,又要求别人不能怪罪你,才是错。」
其实,容妄也是个生来什么都没有的人。
看来她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只是在追求幸福而已,过程中踩到了旁人,旁人也该见她身份低微可怜,理解她,包容她。
曲樱慢慢平静下来,「不说那些了。我明天便要离开京城,这一杯酒敬你,算是我与你们所有人道别。」
她向我举起酒杯。
是我桌上的果酒,我自己带来的。
我到底没有喝那杯酒,因为容妄忽然出现,替我挡了那一杯酒。
「虽是果酒,但淮月再喝一杯,就该醉了。」他含笑道。
剔透的酒液滑落,滚过他殷红的薄唇。
曲樱愕然看着他。
我早就习惯了他随时随地都可能冒出来,可他这一次出场,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我猛地站起来,盯着他的脸色。
曲樱诺诺,「殿下,您怎么在这?」
容妄眼帘半掀,冷冷淡淡,「怎么,孤不能来赏荷花?」
曲樱被噎得答不上来,正坐立难安间,容妄脸色越来越差,忽而不知从哪取出来一副手套,施施然戴了起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戴上纯黑的手套,也是极好看的。
然后他掐住了曲樱的脖子,阴冷无比的语气,「这酒,你下了媚药?」
他是一点也没收着力,曲樱没多久就面色变紫,奄奄一息。
快把人掐死了,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把人放开,目光落在一旁瞳孔放大的我身上,有些后悔:
「淮月,我只是,我是太生气了。
「你别怕我,我不是狠毒。她没死,要怎么处置她,淮月你决定吧。」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我,药劲上来了,脸越来越红,一边是恶毒又残忍,一边羞涩又狂热,真是个矛盾的人。-contentend